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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之星,早晨之子,你竟何從天墜落?…*



霧氣瀰漫、似乎沒有方向的無盡空間,
濕氣凝重、昏暗中要說無光卻依稀可見一方。
眾多的人影成群遊蕩在河岸旁,無神的雙眼、找不到去路的臉龐
他們註定只能在這陰濕的沼地上流浪。
偶爾傳來如悶雷般的聲響,仔細聽卻又像巨獸的咆嘯,
咆嘯中又彷彿隱隱伴隨著眾人的嗚咽或驚叫,
但是距離實在太遙遠了,聽起來幾不可辨。
河水看似沒有流動,岸邊卻無人敢隨意涉足而過,
這裡的水很特別,質地極輕、密度極小,即使如落葉、羽毛等
飄落河面也馬上沈溺。
此乃冥界五河的難(ㄋㄢˋ)川(Acheron ),
渡不了難川的亡靈只能在河畔迴盪。


就在這幽冥的河畔揚起了一陣清亮的笛聲,
跳躍的音符讓亡靈暫時忘記痛苦、停止了嗚咽,
悠揚的笛音彷彿能撫慰他們的心靈,
當時他們也都是跟隨著這段美妙的旋律進入冥界。
冥河的擺渡者卡戎(Charon)也聞聲駕船而來。
吹笛者不是別人,正是信使之神漢密士,
他同時也是引領亡者進入冥界的神祇,
因此他更是極少數能自由出入冥界而不受影響的神。
看著卡戎緩緩靠近,他輕輕一躍、漂亮地踏上船板。


「走吧!我要去看看小朋友,你來載我一程最好,
   在冥河之上飛馳經常讓我覺得不舒服。」

信使神上船後,卡戎向他淺淺行禮而後轉身開始渡船。



信使神自顧自地擦試著自己的權杖、並將鞋帶重綁,
而卡戎安靜行駛著船,並不時偷偷瞄向漢密士。

「好啦,你別瞅我了,我雖然是他的叔父,但很多事情
   也要看他自己願不願意啊,你想找他約會我又不反對,
   但是你要和他約去哪裡?該不會是火河吧(Phlegethon)?
   (只見卡戎快速點頭)拜託~你把火河當成煙花秀嗎?
   約會不能這麼沒有情調,冥界五河絕對都不是好地方。
   話說回來,他已經住在冥界唯一的美地–伊利西亞(Elysium)–了,
   你還能去哪找更合適的地方呢?嗯~真傷腦筋。還有啊,
   你要學著說一些甜言蜜語懂嗎?光是這樣沈默不語,
   怎麼會追到人呢!」



聽到信使神的說法,卡戎發出了一聲像小狗狗一樣的嗚咽,
空洞的眼神露出憂鬱、然後頭垂得更低…
看到他這樣的沮喪,信使神覺得真是有趣,
幾千年了~甚至更久,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卡戎
這個人們盛傳視錢如命的寂靜冥河擺渡人紅鸞星動!


「你也別難過,改變自己需要時間的,你又不急,
   他也身在冥界又不會跑,你就慢慢改進、把自己變得
   更帥氣迷人,再多多巴結冥后,有他和我一起幫你忙
   總有一天你可以約到他的,對不對!」


漢密士說得取巧,不過這裡是冥界,他說話要非常小心,
若是胡亂承諾了些什麼,卻沒有做到,絕對會吃大虧。
雖然這一番話仔細推敲並沒有什麼正面肯定,甚至連
鼓勵都不一定說得上,但是聽在卡戎耳裡卻彷彿出現
了希望一般,讓他那顆沈靜許久的「寂寞芳心」又燃起
對幸福的無限希望。


漢密士拍了拍卡戎的肩膀,猶如給他打氣一般:

「記著,雖然感情這種事情是勉強不來的,但是呢~
   很多事情事在人為,有耐心和毅力的人才會成功,
   而這點不正是你的強項嗎?放平常心才能跑得遠,懂嗎?」

卡戎的眼裡充滿感激的星光,若不是他沒有眼淚,
早就抱著信使神熱烈痛哭了。
漢密士繼續說:

「好啦~再往前就是恨川(Styx),繞過去還要驚動冥王殿,
   我自己緣著忘川(Lethe)上游去伊利西亞就好,
   你快回去接度亡靈吧,今天人還蠻多的。」


說罷漢密士拿出一塊圓潤的玉石要給卡戎,
卡戎馬上搖頭並將漢密士的手輕輕推回。
漢密士笑了笑:

「知道你不會跟我收費,但冥界有冥界的規矩,
   你也需要上呈稅務,我又豈會要你作白工?
   (見卡戎還是不收,漢密士繼續說)這樣吧~我就不再
   給你船費,只是偶然在人間找到什麼稀奇的寶貝,有機會
   就來和你這個朋友分享分享~今天這個呢就是來自東方中國
   的和闐美玉,很珍貴喔!你要收好~」


一聽到信使神願意和他以朋友相稱,卡戎乾涸的雙眼
又想要飆淚了!這樣的禮物他不收就太不給面子。
於是雙手收下玉珮神情恭敬地說:

「多謝老大,您慢走,隨時聽候差遣。」


漢密士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從船上輕躍而起
像是漂浮又像是飛翔,足不沾水地凌波微步而去。
他心裡終於明白卡戎不愛說話的原因,那尖銳而
分岔的聲音恐怕對愛情不會有什麼幫助…但是有了
卡戎的幫助,以後他對冥界的各種消息和工作將如虎添翼。
而卡戎則一直虔敬低頭,等到信使神的身影消失在忘川上游
之後才撐船而歸。



沿著忘川上游(小忘川)而上,兩岸植滿了水仙花、洋甘菊和薰衣草
全然不像傳說中的冥界風光,越往上~薰衣草和洋甘菊更是密集,
河流是從一座看似山洞一般的宮殿中流出,
那正是睡神休普諾思的寢殿。
漢密士輕巧地繞過睡神宮殿、凌空越過夢神的花園,
踅了一圈終於來到充滿鳥語花香的冥界福地–伊利西亞。



一片祥和美地,初來乍到的人都不相信這裡是冥界,但這的確是!
舉凡心地善良的人們或神祇死亡之後都會來到這裡,
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遠方的湖畔有一位少年和一位半人馬正在練習射箭…

「非爾頓,放箭的時候要保持沉穩,不要浮動,
   上次有提過在鬆手的那瞬間可以輕輕閉氣避免晃動。」


「凱隆老師,我從瞄準的時候就在憋氣了,結果最後還是會晃。」


「你憋氣太久啦,這樣當然會晃更厲害。瞄準後鬆手前閉氣即可。」


說話的少年正是太陽神之子非爾頓,而和他說話的
則是赫赫有名的人馬凱隆(Chiron),也是出了名的英雄之師。
凱隆本是具有神格的不死之身,卻因為陰錯陽差的意外
身中毒箭不治,為求解脫遂將神格給了普羅米修斯,回歸死亡。
凱隆不但為人和善、睿智、教育無數英雄更是宙斯之子,
死後不但有其形象化為星座,進入伊利西亞也是理所當然。
那非爾頓呢?他應該算是身犯重罪被宙斯打落,
又怎麼可以進入這片享樂天堂呢?


「好了,今天就練習到這邊吧,非爾頓去洗把臉休息一下。」


聽到老師凱隆的呼喚,非爾頓卻有些不捨:

「老師,我還想再練習一下,等等我會自己收拾的。」


「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回頭看看是誰在哪裡啊。」


少年回頭一望,信使神漢密士正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

「漢密士叔叔!?漢密士叔叔~」


少年向著漢密士的方向飛奔…開心地抱住信使神的腰際,
頭枕在信使神的大腿上撒嬌般地說:

「叔叔我等你好久喔,這次超過了五十天才來看我。」


「五十天?哈,你這個小子還有在數日子啊!」
信使神寵溺地以手恣意在男孩的頭髮間來回搓揉


「當然有,我每天都在石頭上刻劃記號,等待叔叔到來。」

男孩說得真心,眼眶溼潤望著他的叔叔,
那是現在唯一能見到的熟人了。
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說,他突然失去的實在是多了點。


「這麼想我啊,在這裡生活不快樂嗎?」


「不,這裡的生活很好,跟天界好像,但這裡有著更多
   善良溫柔的人們,而且凱隆老師還願意收我為徒呢!
   老師他懂得好多好多、神醫哥哥也很疼我,我知道能在這裡
   生活是個奇蹟,真的很感恩,但是…但是我還是很想念
   媽媽、父親大人、叔叔和月神姑姑…」


「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而且還帶來了你母親給你的禮物,
   你看~鯷魚青醬、新的衣服還有留聲貝殼!」



八個月前日食的那天,黃金天馬失控拉著太陽馬車
在天上地下亂竄;天神宙斯從天上準備以雷霆擊落他時,
非爾頓已經因為灼傷又力竭而昏倒。
即便阿忒密絲全速駕駛著銀月馬車追去,
卻也阻止不了宙斯決定毀滅的攻擊。
雷電化為巨大的鷹隼泛著青藍色的光芒朝著太陽馬車而去,
天地間諸多的神祇和妖精都在注視著這個恐怖時刻,
只有太陽神傻在河邊…


漢密士隱匿身形躲藏在雲彩中等待那唯一的時機,
當月神哭喊著「非爾頓~~」的時候,漢密士知道機會來了!
他賭上天界飛毛腿的名號以極限的速度飛去~
引發的音爆恰巧都被雷霆給掩蓋,在雷鷹撞上太陽馬車的前一秒
他抱住非爾頓朝外飛去,雷電擊中太陽馬車的瞬間巨大的雷火閃光
讓所有的人都感到刺眼而無法注視,信使神就是把握這個機會順利救出
馬車上的少年,然而手上抱了一個人速度多少減緩了點,
因此漢密士的右腳跟還是被雷擊波及而受傷。
他負傷忍痛帶著少年,迅速飛向冥界入口,
而冥后貝瑟芬尼早已經在那裡等待…


貝瑟芬尼早先已從命運女神那裡聽到非爾頓駕駛太陽馬車的結果,
他嘗試著阻止非爾頓的決定,卻又不能洩漏天機,
最終還是沒能攔住少年心中的期盼,
於是他急忙去尋找信使神的幫助。
漢密士收到訊息後就盤算著後續計畫,至少要讓這孩子活下去。


受到冥后的命令擺渡人卡戎在冥河接應,
載著一行人朝著伊利西亞前進。
漢密士從少年身上掛著的錦囊中拿出一顆珍珠般的蔚藍琉璃
塞入少年的嘴裡,貝瑟芬尼也拿出青春之泉讓少年徐徐嚥下。
受到蔚藍琉璃的效力加上青春之泉的回復力,少年悠悠醒來。
雖然滿身是傷,但生命卻應該無虞。
渾身汗水的少年在信使神的懷中呻吟、喘息著…
這一幕看在擺渡人卡戎眼中非常新鮮而且不可思議!
他這一生都在冥界擺渡,從來沒有看過還會喘氣的活人。
那跳動的心臟、發燙的身軀、散放著青春氣息的少年
深深吸引著卡戎的目光,一股奇異的感受蕩漾在卡戎心底。
聽說這是太陽神之子,沒見過太陽的他心想,
這少年果然就像是一個小太陽一樣耀眼、熾熱啊!


來到伊利西亞之後凱隆立馬四足奔來(真的是四隻腳),
帶著少年到林子邊的一座帳篷前,掀開簾子的是阿斯克勒皮俄斯(Asclepius)
曾經是大地上的醫藥之神,因為連死人都醫活而被宙斯處死。
而他也是太陽神的兒子,非爾頓同父異母的哥哥。
有著相似的血緣和相仿的遭遇,他心疼地看著自己初會面的弟弟。
凱隆和阿斯克勒皮俄斯都是宅心仁術的超級醫生,有了他們的救治
少年的身體很快就能恢復。


無論如何非爾頓都已經被宙斯「處死」,這世上不能再有
這個人生存,不管人界還是天界,甚至是水界都很難避過
宙斯的耳目,唯有在冥界,消息通常都只進不出,
天帝威能再大也管不到這個區塊,若是冥后刻意隱瞞,
愛妻如命的冥王也絕對力挺到底,誰又會知道非爾頓還活著呢?
只是非爾頓這一生再也不能離開冥界,
雖然活著卻只能活在地獄,雖在地獄卻是許多人夢想的伊利西亞。



在伊利西亞那開滿花的草原上,叔姪兩個並肩而行。

「叔叔您放心,我在這裡一切都很好也很開心,
   除了老師以外,神醫哥哥對我也相當疼愛,他們總認為
   我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其實我都快要十六歲了。」


「你這小鬼啊運氣真好,不但接受過日月雙神的親自教導、
   信使神的眷顧、冥后的庇佑、繆思女神個別教授,現在還能
   成為名師凱隆和第一名醫阿斯克勒皮俄斯的學生,這等際遇
   在人間恐怕也沒有的二個了!哈」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叔叔救了我,我只是真的很想念你們,
   更想念媽媽…這裡雖然很明亮卻見不到太陽。」


「你乖,過幾天貝瑟芬尼就要從大地回冥界了,
   至少有三四個月他會經常陪著你,很想念媽媽的時候
   可以用留聲貝殼傳遞訊息給她,但是不能太頻繁,
   避免消息走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或許等到大家都遺忘
   了這件事情,再想有沒有辦法讓你和母親相聚。」


少年低下了頭,畢竟和自己輕狂所犯下的錯誤相比
他所受到的懲罰已經是非常輕微、非常輕微了…






只是終其一生要活在冥界、鎮日和亡靈們相處,
這種生活是你要多久才會習慣?








注、
「明亮之星…」出自《聖經》〈以賽亞書〉十四章,
據分析以賽亞撰寫書卷時很有可能就是引用了這則史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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