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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尋.jpg  

 

隨著時節的遞嬗,進入農曆八月天後的秋老虎雖然猖狂,但是金風陣陣

吹得夜裡漸漸可以感受到一絲絲水般的涼軟。今兒就是秋節,以往這天

小酒館裡的生意清淡,但是這兩年因為「九江司馬最愛的館子」的名氣

讓小酒館內經常是高朋滿座。今年還為了因應鄉親們的熱情需求而推出

時興的秋月餅更是大獲好評,因此主廚彭任這幾天可是忙得不可開交。

店東非常體恤大夥,中秋這天只營業到中午,晚上準備了好酒好菜慰勞

一下員工們整個夏日以來的辛勞,也算是給非在地又不能回家鄉團圓的

同仁(如店小二阿忠等)一點溫暖。

 

 

彭任身為大廚一如往常只在後頭廚房裡坐鎮,近年來酒館雖小有名氣、

來往個客人也多了不少但是見過彭任本人的並不多,他生性本來就較為

安靜不是非常喜歡社交,加上工作範疇的關係更讓他在這熙攘的場域中

顯得隔離而自在。不過今天他倒是一反常態,三不五時從後方探頭出來

看向前堂角落窗台下的雅座,只要看到那座上客喝茶、安好甚至也朝他

望去還投以微笑~他擔憂的表情就化為一抹暖意而後放心地回到廚房去。

 

 

雅座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京城前第一樂師來自蛤蟆陵的秦蘊,他在琵琶上

的造詣當時可說是舉世無雙,而且他不僅善於琵琶,連琴、箏和新興的

樂器胡琴都有相當不凡的水平。「只要是弦,到他手上就會變化萬千。」

這是京師樂班對他最深的敬佩。離開京師飄零四方的秦蘊從去年開始落定

在九江並和彭任住在一塊,彭任白天工作時秦蘊就在家裡練琴,每隔一天

就有學生來上琴課,一個月兩次他會上司馬府邸教授幾位官員的公子小姐

琴和琵琶,想當然那樣的場合也就是過過場~公子小姐們並非真心想學

只為套個「曾拜師於京師首席樂師」的虛名罷了。這分工作輕鬆,收入也厚

因此秦蘊也樂得接受,應對權貴子弟他很有辦法。夜裡他有閒就會來到小酒館,

攏著琵琶坐上他專屬的雅座,心情好可能便奏上一曲,不時也有識趣或是

附庸風雅的客人願意打賞,待彭任收工之後一同回去。以往秦蘊在京師的俸祿

和所收到的打賞其實已經足夠他一生度日,現在的工作一來是他真心喜愛

音樂(也是種癮頭),二來自從小酒館聲名響亮後客人變多了,彭任依舊

堅持一貫的嚴謹和工法,水準和信譽當然是持住了,但他心疼彭任的操勞

希望能有更多祿存讓彭任早點卸下重擔以後只為他一人掌廚就好。

 

 

那為何秦蘊在日正當中的午時會出現於此呢?主要是秋老虎太兇,搞得

我們的大琴師有些溽氣(中暑)人在暈眩無力之時秋乏的情況便明顯了。

反正也臨中秋於是秦蘊變向學生們告了假打算在家休養兩日。事情也不過

如此簡單,但他可是彭任心尖上的肉又怎麼捨得放虛弱的他獨自在家裡,

於是這兩天彭任便雇了馬車載他一起來酒館,向店東要了間上房讓秦蘊

在裡頭休憩。說來這秦蘊也是店東老頭的小恩人,秦蘊要來小憩店家當然

歡迎,那房錢是說什麼都不肯收了。只是躺久也覺氣悶,午膳時刻樓下

又不斷傳來陣陣菜香、伙計的吆喝和食客們的聲響,他便乾脆端著彭任

泡給他的冰糖枸杞菊花茶下樓在他專屬的雅座吃茶。

 

 

對彭任來說他心頭上的這朵蘭花病著不好好休息,卻跑下來人多吵雜之地

剛開始自會忍不住擔心,不消一刻就探頭出來望望,幾次以後發現秦蘊的

狀況其實還不錯便也放下心中的急躁。時間緩緩流動著,午時將盡~未時

一到館子裡只剩下兩桌客人在喝羹湯。一陣清脆的鈴聲由遠而近進到館子,

上至店東下至伙計甚至連熟客一聽到這鈴聲便知道是司馬府邸長工的女兒

孫巧姑。去年秦蘊送了她一只精緻的銀鈴,她非常喜歡,自此除了在府邸

工作時收在腰帶裡之外,只要出門便一定配在腰際,初時她父親也唸叨著

只有牛啊、馬啊的才會掛鈴鐺,但也拗不過她的堅持。

 

 

孫巧姑一進門便歡歡喜喜地問店小二:

「阿忠,聽說你們今晚有好吃的對吧?」

 

 

阿忠當然知道她明知故問,卻還是笑臉迎人

「是呀,孫姑娘您是太聰明還是鼻子太好,都給您聞出來了?」

 

 

孫巧姑有點討好地說

「那阿忠哥,待會我來幫你一起洒掃、收拾,晚上我可不可以也參加?」

 

 

阿忠想也知道她要提哪壺

「甭幫我做事我也是歡迎您的,但我只是個小二,宴請的是咱店東、

   治席的是咱師父,您該去問問他們,他們那一位說好,您就是今晚的

   貴賓了。」

 

 

阿忠的太極打得甚好,兩三句話說得是體面實在又推得一乾二淨,孫巧姑

知道對方說的也是事實,嘆了口氣還是轉身走向櫃台向掌櫃的福了福又向

老店家柔軟地說:

 

「老店東爺爺,司馬大人要我來問問,他今晚可不可以也來館子打打牙祭?」

 

 

老人家笑呵呵

「司馬大人要來這是我們的榮幸啊,請轉告他就是老時間、老位子。」

 

 

「那我也可以來嗎?」孫巧姑問得小心

 

 

老人還是笑得慈祥

「當然歡迎,只是姑娘要記得客人不要進廚房的規矩就好。呵呵~」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孫巧姑的罩門也彷彿打斷她下一刻想做的事情一般,

只見她紅了臉低頭應了句「是~」

 

縱然彭任已經對孫巧姑刻意放淡也拒絕得徹底,但名義上彭任未娶所以這

小姑娘還是十分迷戀對方並且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而說也奇怪,整間

館子的工作人員都知道彭任和秦蘊的關係(卻沒有人制止或出言輕蔑)

就孫巧姑對這事兒鈍得可以,絲毫沒有一點懷疑。反倒是秦蘊也非常吸引

孫巧姑的目光,孫巧姑有點把秦蘊當成一種天仙般的偶像欣賞著。如能

趁空來館子晃晃,就算見不到彭任能見到秦蘊和他聊上兩句也覺快活。

彭秦二人平日在外皆以兄弟相稱又住在一起,孫巧姑便打心底認定兩人是

異姓兄弟的莫逆之交,基於這個緣由更是想要巴結秦蘊,但偶爾在秦蘊

面前問些「秦老師您知道彭師父喜歡女子做何模樣打扮呢?我今天梳的

髻子他是不是看不順眼?…」等問題也總讓秦蘊啼笑皆非。

 

 

最後一桌的客人留下銀兩準備起身,小二阿忠連忙遞上今日店家的贈禮–

玉兔包子並且送客。眼見人們跨出門檻阿忠也打算回身時又一個人影

飄然進入店內…

 

「客官這邊坐~您是要打尖?還是要吃喝點什麼?」

阿忠職業性地打疊出笑臉迎向剛進門的客人,一望才發現這位客人著實不同

俗話說的玉樹臨風、氣宇軒昂大概就是形容這樣的男子,而且那張帶著親和

笑容的俊朗容顏連阿忠看了都不禁暗讚了聲「好俊!」

 

 

「多謝小哥,給我來燒肉二兩、素菜一碟、鮮肉包一籠和熱茶一壺。」

 

 

「是,您稍坐~馬上來!」

 

 

阿忠告知廚房客人點菜後來到櫃台準備茶碗和熱水壺,只見孫巧姑呆立台前

對著剛進門的男子似乎看傻了。阿忠暗笑也沒說什麼,拿著熱水和茶器離去。

 

「客官~給您來沖茶。」

 

說著阿忠打開溫燙好的空壺,裡頭已經擱上三枚茶糰,徐徐將熱水注入壺內

蓋上壺蓋並搖晃壺身然後迅速將茶汁倒進一旁的盅內,接著開蓋將壺放在客人

面前

「客官您品聞,看看這茶味茶香可還習慣?」

 

男子傾身向前朝著壺上的氤氳深深嗅了一口,滿意得說

「好!松枝和淡淡的冰片味道甚雅,連小哥的沖茶技術都到位,不愧是遠近

   馳名的酒館。」

 


「哪裡,那是客官您金口。」

阿忠心裡直呼好險,對方果然是個擅於喝茶的行家,好在方才沒有省略一些

該有的手法和程序。把壺內注滿熱水、蓋上壺蓋。

「客官,這有杭菊數朵,您可放入茶碗中,喝茶時便能增添一縷清爽,還可以

   緩緩這幾天秋老虎的悶熱。您慢用,待會給您上菜。」

 

 

「多謝!」男子微笑

阿忠正準備轉身,男子又開口

 

「小哥且慢,不知道可否向您打聽兩個人?」

 

 

「這個當然,客官要打聽的是?」阿忠臉上依舊掛著笑臉

 

 

「請問貴店的主廚是否為彭任師父?另外您可認識一名教授琵琶或琴的老師

   姓秦名蘊?」

 

 

「客官您認識我們師父啊?」

男子的口音明顯不是當地人,何況九江潯陽該地較有身份地位的公子大多都

來過館子,小二阿忠也多叫得出名號,此人既是外地客又如何認識彭秦二人?

俊美的男子正想回應

「狄兄?!」

 

清亮的聲音從窗台邊傳來,說話的人正是秦蘊,起初他也沒有發現這名來客,

直到阿忠以全套烹茶流程相待時秦蘊注意到該名男子的形影看起來有些熟悉,

只是那人背對著自己一時也很難辨清,直到那人轉頭露出側臉又提起了自己

的名字,秦蘊便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聽到這聲呼喚男子瞬地轉頭看去

 

「蘊兒!」言罷立馬大步朝秦蘊走去

 

 

「狄兄,真的是你,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秦蘊臉上有著藏不住的驚喜,對方更是喜不自勝雙手扶住了秦蘊的雙肩。

 

「特地來九江當然是為了來找你啊,當時你留下的訊息太少,叫為兄的我

   好找啊!還好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狄兄,真是太好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為兄的當然會來找你啊!蘊兒你的臉色不對勁。」

 

 

「天熱吧,休息一會就好。」

 

秦蘊淺淺一笑,男子卻如被震攝一般癡癡地看著

 

 

「狄昇!」彭任從後方叫住這名男子

 

 

當秦蘊和這名客人相認之時,阿忠便轉身入廚房通知彭任有朋友來訪,

彭任聽阿忠約略的描述立刻放下手邊的事情跑向前廳…

 

 

「彭任!」

 

狄昇依舊帶著俊雅的微笑打招呼,但是彭任卻垮著一張臉語氣略帶急躁。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狄昇啞然失笑

「彭兄,許久未見您還是那麼不客氣啊,哈哈哈!」

 

 

「客氣是對著客人,你是客人嗎?」彭任雙手交疊在胸前

 

 

狄昇兩手一攤

「當然啊,我可是照規矩點菜的客人呀,大廚。」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看得出來他們彼此是真的認識,店裡的其他人

搞不清楚他們的關係和狀況,好在也沒別的客人,阿忠、掌櫃和二廚都在一旁

看戲,他們幾乎沒看過那位溫柔穩重的大廚曾經這麼劍拔弩張。老店東還是

一派輕鬆在一旁笑呵呵地喝茶。本該回去的孫巧姑這會子是動也不動地

定睛在窗口雅座的方向~那裡站了三個男人,一個是她的最愛、一個是

她最欣賞,而一個則是像畫裡走出來的美男子,看得她是滿眼生花、又

目不暇給。

 

一陣唇槍舌戰,秦蘊搖頭嘆了口氣~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像小孩子一見面就吵架。」

 

 

狄昇回過頭笑盈盈地對著秦蘊

「蘊兒莫擔心,彭任平日裡太悶葫蘆了,能和我鬥嘴對他是有益健康~哈哈!」

 

 

彭任冷笑一聲

「哼~蘊弟你可是聽到了,他不是來作客,他是來找我鬥嘴的。」

 

 

沒等狄昇回嗆,秦蘊就走到兩人身旁把兩人拉開

「有我在你們就不許鬥嘴,誰再吵我就不跟誰說話!」

 

或許是見到老朋友而興奮又或是看到兩個大男人拌嘴讓他生氣,本來就頭暈的

秦蘊突然腳下一軟搖搖欲墜…

 

「蘊弟!」 「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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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三人認識的過程,便是年初一場大雪壓壞了酒館的屋頂,為了全面整修

老東家決定店休四十天。難得有這麼長的假期,彭任和秦蘊決定出門走走一同

旅行。他們向東經過了黃山又繼續東行來到杭州,彭任多年前曾在此學習點心

而秦蘊前兩年也曾到此一遊喜歡該地的軟語和絲竹興盛。兩人在蘇杭過得愜意

經常夜裡就在寺廟掛單,白天彭任便替寺中師父們煮齋飯當作回報,傍晚時分

兩人就隨意在水鄉閒逛。那天秦蘊在市集買到一架木質溫潤又稱手的琴,一時

之間卻不知道哪裡才方便試琴,他轉念一想拉著彭任來到一間規模不小的酒館

向店掌櫃說他們是旅行中的樂匠,今晚是否能在店中演奏半個時辰,客人打賞

願意和店家六四分帳,若有客人反應不悅則他們立刻走人。掌櫃也是見多識廣

看了秦蘊的手繭便知他有底子也就允諾了。秦蘊有段時間沒有彈琴,看著眼前

的琴~他輕撫、調音,然後滿心喜悅地彈奏了起來。

 

 

秦蘊的琴技本就高明,以往技法更顯絢麗、甚可令人屏息,但如今他離開

那個競爭的宮廷和彭任過著相知相愛的生活,此刻他的琴聲裡更透著一股

溫暖和沖謙,不時他望向身旁的彭任~那份溫婉和感激也會藉由琴聲洩漏。

半個時辰下來獲得不少掌聲和打賞,秦蘊心滿意足地打算收琴,店小二卻

跑來

 

「老師您且慢,有客人請您多演奏一曲〈高山〉,行嗎?」

 

 

心情大好的琴師當然一口答應,叮叮咚咚的樂聲再次響起。只是他沒想到

正當他演奏〈高山〉時,樓下傳來了曲笛吹奏的〈流水〉和他相合。自從

他離開樂坊之後再沒有機會和人合奏,此時的他興奮莫名,而那笛聲顯得

和緩有禮,雖然各有自己的旋律但笛聲非常禮讓琴音,把自己放在協奏的

位置。一曲〈高山流水〉的合璧獲得滿堂彩,未等秦蘊下樓,那吹笛者便

跨著大步逕自上樓尋琴而來。只見那人身形修長是個濃眉大眼的俊朗男子

身上的服飾不但素雅而且用料極好,衣帶飄飄走到他們跟前將曲笛往腰帶

一插雙手抱拳

 

「二位好,方才多有唐突冒昧,在下~狄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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