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之語

夜深，眼看華祝今晚是不會回家，就算並不是和章駿翔在一起，

華梁還是掩飾不住心裡的落寞和擔憂。小瑋和嗣秋低語兩句，

只看嗣秋也頻頻點頭後，小瑋說

「涼麵，我今天可以在這裡打地鋪嗎？」

「啊？」華梁腦中紊亂，一下沒有聽懂。

「你這個樣子我們都不太放心，學長要上班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裡，

   所以我陪你一起等，可以的話待會我回去拿個盥洗用品就過來。」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你們就回去休息，我一個人可以的，

   大哥辛苦你了，有任何情況我會馬上告訴你們。」

嗣秋搖搖頭

「你們兄弟倆就有這種『太客氣』的毛病，之前說過對外人客氣

   算是禮貌，但是對自己人太客氣就是見外。你就讓小瑋陪你，我

   也會比較放心，還是你要來我宿舍陪我？」

「大哥，不用這麼麻煩，我真的可以的。」

小瑋拍拍華梁

「還是我來窩一下比較方便，反正我們這幾天都是一起去特訓和比賽

  如果有任何情況至少有我們兩個可商量，學長可能一時抽不了身，

   但必要的話我可以跑跑腿，反正我也不用下場比賽。還是涼麵你會

   不喜歡我們住你這」

「沒有，我怎麼會不喜歡，我只是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很沒用。」

「你超有用，好用得很，幾次聯誼都是打著你的招牌你忘啦，呵呵！

   涼麵你把我當死黨、華祝哥也待我很好，所以不要在這個時候分什麼

   你啊我啊，就是多個自己人好辦事，Ok？」

「小瑋…謝謝你。」

「不客氣。」

小瑋和嗣秋出門後華梁環顧整個房間，充滿著華祝和自已的東西，

這個家雖然很小但卻是有生以來自已最期待也最讓他感到幸福的家。

是只屬於華祝和他的家…想到此華梁心中有了一股熱血，不論結果

如何，只要他還有機會、只要華祝和他一起，他就可以努力不懈。

………

下了客運華祝在車站附近買了一份烙餅夾蛋和礦泉水，他看看時間

已經九點，不知道華梁吃過沒，想拿起手機打給對方才發現根本沒帶，

苦笑了一聲，他走到公共電話按了幾個號碼卻又掛上，思考幾秒後

他又重新投幣撥了號碼、簡短交談幾句後結束，接著他又走向另一班

客運的等候站。

巴士一站站駛離喧鬧的都市，窗外的車水馬龍也漸漸平靜，夜的

公路上回到了原有的漆黑，偶有路燈似流星一般在窗外忽現忽隱。

華祝有些疲倦，以往他很擅長利用乘車的時間補眠但是現在他即便

是累卻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華梁，或說都是華梁的微笑、華梁的

親吻、的擁抱和華梁的好，但他不知道為何自己非常不安，如果

要跨出那步真的會變成一無所有嗎？潮水般的思緒又湧入他的大腦

來回反覆卻無止盡。

車到站了，他踏上那條熟悉的路，雖然這幾年比較少走，但過往

他不知走過多少回，上一次還是不久前他和華梁一起走。十一點

之前他回到了恩慈之家的門口，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明白是姑姑

在等他，輕輕喚了一聲，慕容燕心就前來開門。

「姑姑～不好意思，臨時打電話說要回來還讓你等門。」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是你的家，你回來我很高興，進來吧。」

跟著燕心進到廚房，他聞到一段濃郁而懷念的香味。

「華祝，今天有你小時候愛吃的東西，不曉得你現在還喜不喜歡？」

華祝自然地笑了、點點頭

「我現在還是喜歡吃咖哩。」

早餐午餐都只吃個兩口，車上雖吃了一份烙餅又怎麼夠，他是餓了，

安靜吃著溫熱的咖哩飯，燕心也沒有說話，廚房裡顯得格外寧靜。

飯後燕心交待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事情想和我說，但今晚先睡個好覺，睡飽了

   明天我們有得是時間聊，我讓弟弟妹妹把靠門邊的位置留給你，

   你洗完澡就好好休息，我先睡了，晚安。」

「謝謝，姑姑晚安。」

等他洗完澡，華祝感到身心都暖了起來，但同時也漾起了濃濃的睡意，

這一夜他睡得很沉，夢境裡沒有紛擾的世界，家的安定感讓他一直熟睡

到天明。醒來的時候其他小朋友都已經不在床上，他訝異自己可以睡得

這麼沉，摺好被子潄洗完看到小朋友們已經吃完早餐正準備進入大教室

唸書、寫作業。他到廚房喝了一杯水便走向主任辦公室，輕輕敲了敲門

裡頭的人把門打開

「早啊華祝，怎麼不多睡一下？」

「姑姑早，我已經睡很飽了，之前幾天真的有點體力透支，

   但是昨天睡得好滿足。」

「好了～進來再說，知道你會來找我就先幫你把早餐拿過來。

   先吃飽再聊吧。」

「謝謝姑姑。」

餐後華祝站在窗前看向院子，其實天氣是冷，但滿滿的陽光撒得是

一片暖意。他試圖想找出如何啟口的點，卻還是有些害怕，從小到

大他很少和人談這麼內心的事，雖然和華梁很親暱但以往只把華梁

當弟弟不太會向他訴苦，燕心很得他的信任只是感情這麼私密的事

的確不容易放心，特別是自己喜歡的人就是華梁…窗外雞蛋花樹的

闊葉落盡只剩枝子在冬日裡伸向晴空，令他想起那一天清晨年幼的

他就在門口掃著這棵樹的落葉，然後遇到了華梁，那愛情又是什麼

時候開姶在他兩之間萌生的呢？

「姑姑，請問您有沒有談過戀愛？」

燕心在等華祝開口的時候正低頭看著公文，她不曉得對方何時要

開口，但是知道對方一定有大事想說，也不催他就讓他慢慢思考。

等他問題出口燕心抬起頭拿下眼鏡柔柔地說

「當然有啊。」

「那後來呢，你們怎麼沒有在一起？」

「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彼此的人生志向不同，所以雖然相愛過

   最終還是會走上各自的路。」

「那…姑姑你想到這事會不會很痛苦？」

「完全不會，為什麼要痛苦？」

「因不能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生活，而他現在可能和別人組成家庭。」

「剛分手的時候我的確傷心過，但是我們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理想

   而分開，所以也是成全了自己。我們現在還是愛著對方，他也沒

   有結婚。其實後來我們才發現彼此的心願並不衝突，可以在一起

   完成追求，但是我們現在都少了結婚的衝動，心態上也從單純的

   愛情轉成親情或友誼，所以我不痛苦。」

「那怎麼樣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和對方走一輩子，而不是一段路？」

「這就不一定了，你喜歡的人和你之間有沒有共同的理想呢？」

「…有」 華祝頓了一下還是點頭

「那你和他的個性在相處上合得來嗎？能不能溝通？對彼此的

   了解夠不夠清楚？」

「我和他相處上完全沒問題，而且溝通也很自然，對彼此的了解

   …大概他是我最了解的人了吧，我可以這麼說。」

「如果相處上沒有問題，那你現在的顧慮是？對方會在意你的

   身家背景嗎？」

「呵呵～家世背景這點我知道他不會介意的。」

「照你這麼說，其實你們之間並沒有外在或實質的阻礙，是你

   心裡頭有不同的顧慮，願不願意和姑姑說說看呢？」

「我很想說，可是我…」

「華祝，假使你真的願意告訴我卻又有點難開口，就讓我來

   猜猜看好嗎？」

他沒有想到燕心會這麼說，但也未嘗不可，只是他覺得姑姑

在他沒給提示前是很難猜出什麼的，向燕心點了點頭。

「對方是不是你認識很久的人？」

「是。」

「你若和他在一起會不會擔心別人看你們的眼光？」

這點華祝想過，確實是擔心不然就直接告訴姑姑了…

「我想是會的…」

「孩子，對方我也認識吧？」

此題一出華祝嚇了一跳，馬上看向燕心而燕心也正溫柔地看著他。

他說不出話來，因為說「是」答案呼之欲出，說「不」則是欺騙。

燕心感受到他的緊張

「華祝，記得姑姑告訴過你，只要是你選擇的對象我都支持，

   所以你不要害怕。」

華祝不想緊張但卻更加緊張，有一種被人看透的感受，不知該

怎麼回應，只是點頭…

「那麼…這個你喜歡的人也姓慕容吧？」

華祝低下了頭，雙眼泛著水光，他從緊張中解脫因為對方是姑姑、

但少了這層憂慮卻讓他陷入一種沮喪和無力，這才是他面對這個

問題的原始心態…

「姑姑，我該怎麼辦？我覺得好痛苦。」

「孩子，你為何覺得痛苦？相愛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呀。」

「因為我愛上的是男人而且還是我弟弟…」

「所以呢？你認為不可以是嗎？」

「難道不是嗎？」

「那你說說看不可以的理由是？」

華祝楞了一下，他本來又要脫口而出『因為是男人、是弟弟』

的準則，這才發現他自己也說不出個合情理、有邏輯的道理。

於是明白了，自己陷入的只是世俗的價值觀毫無道理可言…

「多數人會這麼說吧，所以我也才這麼認為。」

「這個世界的很多人都會欺負和他們不一樣的族群，不一樣不代表

   是非，只單純反映彼此間的不同，你和華梁相愛除了你們兩個幸福

   之外，有沒有傷害或妨礙到誰？完全沒有啊！就像這世上其他任何

   單身的人相愛一樣，哪有什麼錯？世俗不認同才有問題，一百多年

   前的中國女性不可以為官、生來就要纏足，這些難道是對的？歧視

   才是多數常用的暴力手段，你從小應該很熟悉才對。」

身為孤兒的孩子從小就看慣了冷言冷語和有意無意的嘲諷，華祝

向來是漠視外人的輕看，但在感情這個點上卻沒轉過去。他會想到

一旦自己和華梁在一起，別人會怎看待他們？特別是一些熟識的、

親近的人。他終於明白自己是多麼膽小，雖然一直和多數人保持著

冷淡、不太融入，但其實是害怕不被接納或遭受更多異樣的眼光。

華梁一直把他放在生命的第一位，有了華梁他的人生幾乎是充滿了

喜悅和力量，能夠擁有這麼多的他卻好像更想獲得的是「其他人」

的認同。想到此～他覺得自己好羞愧。

「華祝，除了別人的眼神以外你是不是對華梁的愛沒有信心？

   好像很擔心他有一天會別戀他人棄你而去。」

「嗯…」華祝的眉宇間釀著濃濃的憂鬱

「唉～這不怪你，我們這般出生的孩子很容易有這種情結，愈是

   喜歡就愈是擔心會失去，愈是在意就愈讓自己裝不在乎，因為

   失去過、嘗過被拋棄的痛，所以更加小心害怕，對人沒有信心。」

「姑姑～但是他是華梁啊，我最喜歡的華梁，我怎麼可以懷疑他？

   如果…如果這世上我連他都不能信，那我還能相信誰呢？」

「這便是你要學習的功課，學著相信愛你的人、學習彼此依賴以及

   一起分擔。我還蠻看好華梁這孩子的，他很年輕但他總是注視著你，

   你一定有你自己的考量，姑姑當然支持你，只是希望你的取決重點

   不是那些無謂的世俗眼光，因為他們並不會給你幸福。」

………

華祝離開兩天後華梁的籃球比賽如期開打，雖然華梁這幾天狀況很差

但他還是必須上場。第一天的賽事算平平，他少了很多平日的熱力和

在場上的靈敏反應，稱不上心不在焉但有時候就是木木的。隊長特別

在解散後詢問他的狀況，但他要怎麼說『其實只是在擔心、在想哥哥？』

不擅說謊的他低著頭向隊長道歉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眼看隊長就要

生氣時小瑋前來

「隊長你不要罵涼麵了，他身體不對勁你看不出來嗎？」

對小瑋的語氣和內容隊長微微吃驚

「你說他身體怎麼了？」

「前天他遇到意外，對大腦衝擊不小，還是我找醫生去他家幫他看病，

   所以他這幾天的動作和反應不太好，都帶傷上陣了還要怎樣？」

「嗯…那個…我不知道他受傷了，華梁你身體還撐得住嗎？

   為什麼問你卻都不說？」

華梁更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繼續低頭道歉，隊長就當他是默認

「不好意思我錯怪你了，但是你不舒服要講，不然我不知道這樣讓你上場

   會不會導致你惡化？」

小瑋又把話接過來

「惡化是不會啦，只是暫時他的反應就是這樣，隊長你讓他休息也行，

   但我們隊上現在有人比他狀況更好嗎？」

隊長嘆了口氣

「唉～就是沒有我才煩惱啊。華梁，明天的比賽還是麻頭你撐一下，

   撐過明天比賽就給束了。」

華梁馬上點頭如搗蒜

「是，隊長！」

小瑋看著華梁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拍了他的背一下

「撐著點啊，兄弟！」

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華梁好像比昨天來得有一點專注力，在熱身

的時候還有不錯的反應。今天對戰的學校並非特別強，這讓隊長

有了一點信心。不久對手的隊伍也來到場中開始練投、暖身以及

適應場地。華梁沒有多想，但在一個運球轉身的瞬間他感覺一個

眼神在盯著他看，他停下腳步回望，對方陣營的那人知道自已被

發現到便馬上向華梁大方地微笑，華梁認出對方以前是同一高中

的同學但不同班只有數面之緣，於是也向對方微笑並揮手致意。

那人很快便收起笑臉轉身練投去了，華梁當然也沒多想，比賽就

要開始了。

華梁在他們隊上算是比較全能型的球員，三分、跳投、快攻、罰球

都不錯，而且相當重視團隊合作不會只搞個人秀。真要挑他的缺點

大概是在籃下的時候比較顯得放不開，似乎不太和人以碰撞的方式

搶籃板，隊長常說他這樣不夠力但綜合起來他還是隊上相當倚重的

核心人物，在一年級裡頭這不容易了。

第一節兩隊都在打探對方的能耐和弱點，華梁在場邊也儘可能專心

看著球場上的變化，雖然還是不時在想著華祝。對方隊伍實力普普

就是團體戰術不錯，到了第二節，隊長決定讓華梁上場，企圖能在

上半場結束前把比數拉開，這樣下半場就可以贏得從容。華梁上場

之後之前窺視他的那個人也上場了，幾乎可說是專為了守他而來。

華梁也不是不能甩開他，只是自己的心裡煩躁動作就沒有那麼協調

和靈動，加上對方有非常多的小動作，是身體觸碰、手肘碰撞等，

讓華梁感到更加煩亂。奇怪的是裁判似乎都沒看到那些侵人的犯規，

直到某一次華梁和歐弟正在傳球的時候對方直接伸手推了他一把，

也因為太過明顯，犯規的哨音終於響了。犯規者馬上舉手認錯並且

到華梁身邊笑著賠不是

「慕容同學，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對方既然道歉華梁自然不好說什麼

「沒關係～同學，小心一點。」

倒是一旁的歐弟很不爽，拍拍華梁的肩膀眼神看向遠方

「對～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

最後，上半結束時兩隊比分差距只有八分，雖然領先卻沒如隊長

的願把數字拉開。大伙七嘴八舌討論場上的情形，小瑋首先開砲

「今天的裁判那來的啊？眼睛這麼瞎，好多次犯規都沒吹。」

一位三年級的學長說

「好像是桃園八德某國立學校吧，特別請第三方的裁判以為會

   公平一點，結果是有些奇怪。」

小瑋一臉不屑

「那間學校喔，難怪～眼睛都被塊布矇著，只看得到一片黑吧！」

歐弟也很不爽

「涼麵你剛剛有沒有怎樣？我看他的手肘頂了你好幾次。」

「我沒事啦，歐弟你放心。」

這時隊長說話了

「華梁，你和那個人有沒有過節？我看他是專門針對你的。」

「應該沒有啊，我只和他同高中，但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你身體狀況還可以嗎？下一節還能不能撐？」

「我可以的，隊長。」

「好，你自已要多小心。」

下半場的球賽看得出來大家都格外小心對方的小動作，只是除了

緊黏華梁的那個人外，其他敵隊球員倒也還守規矩。他儘可能不去

理會對方的緊迫盯人，但就是不時受到對方小賤招的干擾，在一次

隊長深入對方禁區投籃不中，球打到籃框又彈了出去，人在禁區外

底線旁的華梁接到球看準空隙自己切入上籃，怎麼也沒想到那緊黏

不放的傢伙就整個人撞過去，把華梁撞到在地。哨音響起～還只是

一次侵人犯規。歐弟馬上過去拉起華梁才發現他的眼角受傷掛彩，

肇事者此時走過來嘻皮笑臉地說

「對不起啊，不小心的。慕容孤兒真可憐，沒爹沒娘的還跌倒了。」

華梁一聽積壓已久的怒火瞬間爆開……

（請期待最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