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之語

那天午餐過後華梁和小瑋去學校練球、嗣秋回醫院看診，華祝

一個人呆坐在房裡，早餐和午餐他都只吃了一點點，懶懶的、

有一些困頓，於是他來到床邊像玩信心遊戲一般垂直倒向床墊，

然後縮進了被子裡，蓬鬆的棉被無條件接納他的躲藏。一個翻身

他看到了華梁的枕頭，忍不住抱在胸前，呼吸間嗅到屬於華梁的

氣味，淡淡的…令他感到一種心安。

 

 

一個半小時後華祝醒來，精神好了點思緒也澄清了些。他進入浴室

在蓮蓬頭的雨絲下淨化自己。抹去鏡子的霧氣、擦乾身上的水珠，

華祝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身上的點點吻痕…他想像著華梁親吻自己的

情景越想越是渴望，渴望能和華梁就這麼相愛下去，但越想也越是

害怕，怕那不確定的未來、一旦跨出去就不能回頭的情感…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華祝騎著單車在校園之間閒逛吹吹晚風

好似會讓身心比較快活。解不開的問題一時之間怎麼想也無解，他

試圖放空自己，來到學生活動中心附近時遠遠地竟看到章駿翔從樓

上下來，他楞了一下心頭是百感交集。這時章駿翔也看到了華祝；

驚喜卻又複雜但章還是招手向他跑來。華祝此時不想面對更多難堪

調頭猛踩踏板而去。

 

 

不知覺地來到球場外，知道華梁應該在裡頭練習，把單車停在樹下

人走到圍牆邊悄稍看著裡頭的情形。他瞧見了華梁在球場上奔馳的

身影，帥氣十足又充滿吸引力。不曉得多久沒有欣賞華梁的英姿

華祝帶著微笑痴痴凝望了好一會兒，他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如果

待在華梁身邊他只會想依賴對方而不可能理智地做任何決定，於是

他想暫時冷靜，就這樣他驅車回家，收理簡單的背包、留下字條，

再次踩著單車離開。

 

 

他有些漫無目地，任憑自己的直覺在傍晚的車陣中穿梭，等到他

對週遭有了一點反應才發現自己來到海邊，雖然海距離市中心

不遠但他上次來已經是學生時期上家教的事了。停好車，走過

沙灘外緣步道和一排木麻黃的防風林，脫下鞋子在沙上慢慢行走。

夕陽像在海平面上懸浮著的巨大蛋黃，海風很強夾帶著浪花的

破碎聲響。或許是上班日所以人煙稀少，也或許現代的都會人就

像他一樣在日常生活裡不會想到要和自然接觸。華祝此時在海邊

看著落日卻沒看著美景，海浪波波來回消漲，思潮陣陣反覆起落，

企圖要找出個好理由好方法，但剪不斷、理還亂。天空映出華梁

的笑靨，他對自己的愛和珍惜讓華祝滿心渴望與他相戀，只是又

擔心這份感情若不能長久，在華梁愛上他人後是否彼此間連兄弟

之情也回復不了？夕陽如沙漏慢慢推移時光，驚覺時那澄澄蛋黃

好似難敵下沉的重量，瞬間隱沒於海的那一端。失去陽光的大海

也逐漸沒了顏色一起沒入黯黑的世界，而他的腦海中也不復明亮。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華祝輕聲念了這一句詩，起身拍拍

褲子離開海灘，騎上單車朝向下個未知點前進。

 

 

……

 

 

華梁回到家中發現了華祝的留言後非常緊張，他跑到停車場

看到機車還在，華祝只騎走單車是否代表他並沒打算走遠？

是不是晚一點就會回來？華梁沒了主張慌忙跑回樓上，拿起

手機撥給他哥，但對方的手機卻在家裡的床上響起。他從床

上拾起華祝的手機，除了自已剛打的那通外還有好幾通未接

來電，而且都是章駿翔打來的！這下他又急又慌又害怕卻是

一點辦法也沒有，坐在床邊抓著腦袋想不透自己倒底是做錯

了什麼，為什麼華祝要思考兩人的關係？是因為華祝想要和

章駿翔在一起而他從中破壞了嗎？不好的念頭一件又一件在

他的腦海浮現，一想到要失去最愛的華祝他簡直就要崩潰！

 

手機此時響起，華梁以為又是章駿翔拿起一看才知道是自已

的手機在響…

 

「喂～涼麵你吃過了沒？」

 

 

聽到小瑋的聲音華梁忽然有股落淚的衝動

「我還沒…你呢？」

 

 

 

「我和學長正打算要去吃飯，學長說你們若還沒吃就一起去。」

 

 

 

「小瑋…小瑋…」

 

 

 

「嗯，你怎麼啦？」

 

 

 

「我…沒事，我還不太餓，你們去吃就好。」

 

 

 

「大家一起吃比較香呀，那華祝哥呢？」

 

 

 

「我不知道，他不在家。」

 

 

 

「喔～這樣啊，那你一定是想等他一起吃，我懂了～那不勉強，

   我們先去吃囉，掰！」

 

 

 

「好，再見。」

 

 

掛下電話華梁雙手抱頭把頭埋在自己腿上，他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辦。

大概二十分鐘後手機又響了…

 

 

「華梁你在家嗎？」

 

 

 

「大哥！我在家，怎麼了？你不是和小瑋去吃飯嗎？」

 

 

 

「是要吃啊，你下來幫我們開門吧，我車已經停好了。快喔，

   我們在樓下等你。」

 

 

 

華梁不知該如何處理現在的情況，並不是不想讓嗣秋他們知道，

只是心裡亂糟糟的…到樓下開門見到嗣秋和小瑋坐在門口的機車

上正聊著天，嗣秋看到他便上前一把抱住。

 

「小子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從實招來。」

 

 

華梁有點不知所措

「沒…沒事啊！」

 

 

嗣秋把他又抱緊了點

「傻瓜，我是你大哥啊，有什麼你還不能講？嗯？」

 

 

 

華梁偽裝的堅強被完全融化…一口氣哭了出來

「哥他不要我了…」

 

 

 

讓華梁哭了一陣，嗣秋牽著華梁的手慢慢走向樓上的家，小瑋有點訝異

華梁的反應，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提著晚餐安靜跟在後頭走。

二、三十分鐘前當小瑋結束和華梁的通話後告訴嗣秋對方的決定，嗣秋

想了一下就驅車轉向，小瑋詢問狀況，嗣秋說他並不清楚但華梁從來沒

有拒絕過他的飯約，特別是在運動後又怎麼可能不餓？直覺告訴他華梁

出狀況了，於是他們在隔壁巷子買了麵食就趕來。

 

 

進到屋裡頭嗣秋讓華梁去洗把臉並和小瑋一同將晚餐和餐具備妥，華梁

從浴室出來嗣秋就叫他來吃飯。起初華梁說他不餓，但嗣秋堅持有天大

的事都等飯後再說，其實華梁相當餓，只是心情紊亂讓他一時忘了飢餓

等食物入口他的食欲就完全恢復。嗣秋知道他的食量，給他帶了一大碗

牛肉麵和一份大的肉臊飯。餐後華梁俐落地收拾碗筷並詢問大伙要否吃

水果？

 

「華梁你先別忙了，我們都吃太飽水果等會再說，你來～坐在我旁邊，

   告訴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別看華梁個子那麼高、又懂事有禮貌就把他真的當大人，其實他也不過

是個十八、九歲的大男孩，生活環境逼得他要早熟，很少有人會去顧

及他內心的害怕和不安，但嗣秋沒忘。拉著他坐在身旁用手在他身後

輕拍，給他一點安慰和支持。華梁從褲子口袋掏出華祝留下的訊息，

嗣秋看過之後再遞給小瑋…華梁整個人顯得很無力又困頓，小瑋從來

沒有看過他現在的樣子就像隻被棄的狗狗一樣不知道自己是那裡錯…

 

「涼麵…你不要這麼難過，華祝哥只是要一個人想一想，大概一兩天

   就會回來，絕對沒有要離開你。」

 

 

 

「我不知道哥他要想什麼，是不是生氣我阻止了他和章駿翔的約會？」

 

 

 

「不是！」嗣秋回得斬釘截鐵然後繼續說

 

「你不要妄自菲薄，章駿翔不是你的對手，他完全不能和你比，這是華祝

   親口對我說的。」

 

 

聽到這句話華梁有點小驚喜，抬起頭看向嗣秋…

「是真的嗎？大哥。」

 

 

 

「真的，他今天才說的。華梁你真的不要太緊張，華祝已經知道你對他

   的情感，現在他需要的是一點想通的時間。」

 

 

 

「哥他都知道了？！」

 

 

華梁顯然有些害怕被華祝發現自己的愛意，嗣秋嘆了口氣

 

「是我提起的，你可以怪我，但華祝對你們昨晚的親吻相當在意

   如果你還只想維持單純的兄弟情誼他反而可能會一直耿耿於懷，

   與其這樣不如打出底牌，讓他去面對自己真正的感受。而且……

   現在說可能早了點，華祝心裡也是愛你的，他今天也正因發覺到

   對你的愛所以內心非常激動。所以我才說他現在需要的是時間，

   華祝和你的個性不一樣，對於情感他沒有那坦率，對於關係轉變

   也不那麼在行。」

  

 

 

華梁聽完也不曉得該說什麼，他不怪嗣秋，只是擔心華祝的決擇。

 

「大哥，你覺得我的希望大嗎？」

 

 

 

「理論上～很大，因為你們是相愛的，他若不愛你就不會困擾，

   若不是很在意你也不會緊張到想先躲起來。只希望華祝能對自己

   誠實，別太拘執在老古板的思維。」

 

 

 

「可是今天章駿翔打了好多通電話給我哥，會不會是被他約出去？」

 

 

華梁說著就指指桌上華祝的手機，好巧不巧手機正好響起讓在場的

人們都嚇了一跳，來電顯示的人名不是別人正是章駿翔。嗣秋想了

二秒，決定接起手機並切換擴音模式…

 

「喂～慕容你總算接我電話了，慕容你人到底在那裡？喂？」

 

 

手機傳出的聲音相當急切，感覺得出來對人很緊張，嗣秋輕輕一笑

 

「喂，章先生你好，我是華祝的大哥，請問有何貴幹？」

 

 

「啊，是你？請問華祝在嗎？」

 

 

 

「章先生請問你為什麼要一直找華祝？難道你已經忘了昨晚的承諾嗎？」

 

 

 

「我…我沒有忘，是今天下午我在學校看到華祝，我想向他解釋，

   但他一看到我就…騎著車走了。我覺得他臉色不好有點擔心他，

   也很想向他道歉和解釋所以才會call他。」

 

 

聽到章駿翔的解釋代表他並沒有約到華祝，更明確地說是華祝沒有

給他機會邀約，小瑋頂頂華梁的腰示意『看吧，就要你別亂想。』

華梁回以一個苦笑。

 

嗣秋回道

「昨晚發生那麼多事，他此刻見到你當然不會有好臉色。掉頭就走

   代表什麼應該已經很清楚，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打擾他？我們也不想

   和你撕破臉。」

 

 

 

「我…好，我暫時不吵他但請問時間要多久？」

 

 

 

嗣秋對他提此問題感到有些意外，挑挑眉說

「多久不是我能決定的，但章先生～朋友之間合則聚、不合則散，

   你又何必一定要拉著華祝進入你的交友生活圈呢？你明知道他

   不是那樣的人。」

 

 

 

「昨天是我的不對，但請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保證以後

   不會再有昨天那種情形。」

 

 

 

「要不要和你做朋友是華祝自己的選擇權，他今天不就明著不想

   見你嗎？而我要說的是，身為他的大哥，我當然不放心讓他和你

   交朋友，更別提我的父母知道的話會有多生氣。我們雖然尊重他

   但是也要保護他，你說是吧？」

 

 

 

遇上嗣秋章駿翔本來就吃力不討好，現在又是自己有錯在先（嚴格

講並不真是他犯的錯）而嗣秋說得是句句合情合理，只是他不想

就這麼放棄心中完美的慕容華祝

 

「你說的都是，可我…那天在pub會見到面代表你也是同族的人，

   而你又是華祝的大哥…我就直說了，我喜歡華祝，想追求他。」

 

 

 

「嗯～我想也是，無論如何那也只有華祝自己能決定要或不要了。

   但我要告訴你，華祝應該是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對方非常愛他。」

 

 

 

「啊？真的嗎，怎麼可能？」

 

 

嗣秋尚未回答，華梁就對著手機怒吼

 

「怎麼不可能，我哥他就是沒選擇你，除非他親口說要和你在一起

   不然以後我看到你再纏著他我就對你不客氣，說到做到！」

 

 

 

章駿翔被這氣勢壓得一下說不出話

「這…」

 

 

華梁氣得人都站了起來，彷彿章駿翔就在手機裡面似的，小瑋

把他拉下來坐好並拍拍他的背要他別激動。

 

「不好意思章先生，我們家小弟和華祝的感情最好，你們這回是

   徹底惹毛他了，所以他才會脾氣大到沒禮貌。希望你別見怪。」

 

 

 

章駿翔沒忘記華祝有個寵愛的弟弟，這可得罪不起

「不會不會，我知道華祝很疼他弟弟，真是對不起。」

 

 

 

「那章先生就先這樣吧，等華祝有了什麼決定想告訴你或想傳達

   給你的話再說了，這之前請讓他平靜。」

 

 

 

「是，我明白了。」

 

 

「那再會囉～」

 

 

結束通話後章駿翔蹾在地上用力捶著地板，長廊的另一端

Akira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章駿翔每捶一次他的心就碎一回。

 

 

電話另一邊的華梁雙手依舊緊緊握拳，嗣秋看了嘆口氣

撥撥他的頭髮、捏捏他的肩膀…

 

「好啦，你都聽到了，章駿翔應該已經被華祝判出局，你是不是

   也可以不要那麼緊張呢？如果你想當華祝的戀人就要慢慢學習著

   成熟、可以讓他依靠，你該對華祝有信心，他愛不愛你難道你還

   不明白嗎？」

 

 

嗣秋一面說一面持續輕拍他的背，華梁總算緩和了些

「大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好怕…而且很擔心他，

   他會跑去哪裡連手機也不帶。」

 

 

 

小瑋一直都認為華梁是個溫柔又成熟的超齡男孩，這二天看到了

男孩的另一面…

「涼麵啊，華祝哥是你的罩門，只要和他有關～你的情緒就可以

   大起大落，我想對華祝哥來說你也是致命的罩門，以前和他談到

   感情他還相當理想化，一旦真的碰上，他也是難以招架。這麼說

   你們都是彼此的初戀，很浪漫耶…」

 

 

小瑋還在努力想讓華梁有些信心時手機又響了…華梁一個反射拿起

卻發現響的不是華祝的手機而是他自己的…尷尬接起

 

「喂～…喔歐弟呀…我吃飽啦…吃冰？現在不行，我和我大哥在談事情

   不好意思…不會，好～明天見，你記得要早點休息。」

 

 

掛掉電話華梁抓抓自己的頭有些自嘲，馬上小瑋的手機也響了，

他一看來電顯示也是歐弟乾脆開了免持

 

「喂～歐弟啊。」

 

 

 

「小瑋，你要不要和我去吃冰？」

 

 

 

「現在嗎？你怎麼不找學伴去啊？」

 

 

「哎喔，我還是會找兄弟啊，不然你們又會生氣。」

 

 

 

「切，是學伴放假回去了吧，你就老實點。我才剛剛吃飽，正在

   和一位學長聊天，改天好了，不然你找涼麵去好啦！」

 

 

 

「我找過了，他說正在和他哥聊天。你們兩個是不是約好要一起

   不理我啊？」

 

 

 

「可能喔，你要對我們好一點，不然我們就要一起拋棄你，哈哈！」

 

 

「啊厚…」

 

 

 

「好了啦不鬧你，明天再看看囉。」

 

 

 

「好吧，掰～」

 

 

切斷通話後小瑋和華梁都笑了出來，嗣秋一手一個勾住他們的

脖子拉向自己…

「又是哥哥又是學長，你們都很會拿我當擋箭牌嘛！」

 

 

 

而此時華祝頭倚著車窗在夜幕裡離開台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