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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點好了餐食後再次回到二樓靠窗的座位,
彼此面前都放著一份熱騰騰的丼飯,但氛圍卻有些安靜。


「你知道今天為什麼特別麻煩你來這裡陪我吃飯嗎?」

曹立冬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拿著湯匙攪動碗裡的味噌湯,
直到說完問句才抬起頭望向對方。



「我們第一次相遇那天剛好也是你的生日,當時我們就在這裡吃飯
   而且坐的位置也是這一桌。」

余守業不打算假裝一切都忘了,他希望自已能坦蕩點。



緣份是很奇妙的,兩個人都因為想要透口氣而相識,
因為聊得來進而能夠相戀。
不過在時間的流裡,有什麼可以永恆?
甚或退而只求一生,難道就能成真?
十年過去,這一對看似幸福的戀人也終於以互道珍重而收場。
分手的理由或許也沒有那麼磅礡、複雜。


「好高興你並沒有忘記我的生日! 半年多不見你最近還好嗎?」


「大哥你這麼說有點傷我耶! 我們在一起過了十年的生日,
   那恐怕是我們人生最精華的十年之一吧? 別說才分開一年,
   就是再二十年我也很難忘記這個日子。」



聽到對方的說法,曹立冬定睛望著他,
那眼神之中交雜著欣喜、渴望、一絲絲的迷惑和一點點的責備。

「不好意思,有時候人的年紀大了,心眼反倒是小了,
   你能夠來陪我過生日~我有多開心你是知道的! 說說你吧~
   你和他在一起之後生活快樂嗎?」


「他? 他是誰?」


「就是你之前提過你們店裡的客人,你上夜班常會看到他。」


「我們並沒有在一起,他似乎有伴,但最近好像分了。
   我和他目前也只是一般朋友。」




你要離開我?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嗎?還是你喜歡上別人?
相對於正值青春年華的你,我是越發顯得老態龍鍾。
你說絕對沒有嫌棄我老,我很想天真地相信,
也許你會怪我不能給你全部,再盡力也總是保留太多,
然而這一切在我們相識之初,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也有很大的壓力啊,別人不曉得難道你也不知道?
我…我…是真的很愛你。




「這麼說你現在還是單身囉?那我應該還有機會把你追回來~哈」


「大哥你別這樣啦,我記得當時就再三告訴過你
   我並不是有了別人才和你分開的,而且我們分手已經
   快要一年了,你應該多為自己的新生活打算,就算老
   問題不能解決,也可以留意一下身邊有沒有新的機會出現。」


「哈哈~開玩笑的,不好意思~我現在都這麼老了,
   再過幾年恐怕得要被人叫爺爺了,連大叔都當不成
   還有誰要啊,若有年輕小伙子來示好,他們真正看上的
   應該都不是我而是我的小朋友們。唉~這圈子的文化你應該
   也多少明白,正因如此我格外珍惜你我之間的情誼。
   你從不貪圖什麼,也不會對我額外的客氣,你…」

曹立冬說到一半竟然哽咽,泛著淚光的苦笑看著對方。




我沒有新的對象,我沒有移情別戀,甚至…
我還是愛著你! 但是這樣的愛不足以讓我走下去。
和你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你很疼我、也很體貼,
十年來我漸漸長大才慢慢了解你對於我是多麼包容。
越是愛你就發現我越不能滿足,特別是明白自已再也不能
忽視你的太太、你的家庭,那些才是你最終的歸宿,
對於他們,我羨慕、怨妒,卻也深深愧疚…
而我呢? 如果再這樣下去只會變得充滿苦水,
並且到最後會落得什麼都沒有…




「大哥,我們相識超過十年,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在未來,
   希望我們還是好兄弟、好朋友,雖然我可能沒有什麼能力
   在物質上給你幫助,其實你也不需要。但有什麼心事、壓力、
   想找人陪你喝一杯…小弟我絕對沒有二話。」

余守業說完便將手覆上對方的手背上,並緊握了一下
然後很快地放開。


曹立冬的眼神中盡是疲憊、無奈,
他硬是擠出一點笑容卻反而更顯滄桑。

「守守你的口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
   我都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你checkmate,哈哈!」



「大哥,你一定要往前看,決定你要的生活方式,
   畢竟不只我們想要幸福,大嫂、你的孩子們也都應該幸福。
   抱歉,我說多了。大哥~這是我預備給你的生日禮物,生日快樂~
   希望你用得著。」


余守業將包裝精緻的禮物平放於桌面,輕輕地推向對方。
曹立冬伸出左手碰觸禮物,似笑非笑。
手指在包裝紙上撫摸良久,然後…

「謝謝你守守,我可以現在打開嗎?」


「當然啦,這是屬於你的禮物,你想什麼時候拆開都行。」

暗紅底色的包裝紙上有著咖啡與金色的線條,
不大的盒子上還繫了黑色的法式蝴蝶結,緞帶的邊緣綴著恰到好處的金蔥,
整體看起來十分地高貴、華美,拆開包裝~顯露的是一個
同色系的暗紅色絨布盒子,盒子打開後
裡面靜靜躺著一只雅致的白金鑲嵌少許紅寶石的蠍形領帶夾。


「唉,你這個孩子,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平常省得跟什麼似的,
   一條牛仔褲穿了十年也捨不得淘汰,但每次我的生日禮物
   都至少會耗掉你半個月的薪水…我…」



「大哥,以前你是我的情人,現在你是我的大哥,
   不管是那一個身份,都是我最親的人,絕對值得。你只要說說
   喜不喜歡就好,覺得不合適的話可以換款式喔!」



「喜歡,當然喜歡,你總說我適合白金的色澤,我身上的
   白金配件全都是你幫我選的,這些配頭不僅我的秘書、
   助理都說有品味,就連她都誇說好看。」



「呵呵~沒想到大嫂也認同我的眼光呀,想想也是,我和她可是
   選上了同一個男人哩!哈哈~ 大哥我跟你說,這尾白金天蠍是
   特別訂作的喔!前面兩枚較小的紅寶是蠍子的眼睛,再過來這一枚
   則代表蠍子的心臟-心宿二 Antares,我覺得沒什麼比暗紅更能
   突顯你這個天蠍男的性格,強烈、執著,又帶著深沉,而星星
   是你教會我看的,這些記憶對我來說都很珍貴,只想讓你明白-
   我永遠不會忘記。希望大哥一直健康、重新找到幸福,也讓我放心。」



「謝謝,別怪大哥我總是對你戀戀不捨,你的體貼和用心在我看來是
   很難得的,你自已本身並不喜歡用這些手飾配件,但是為了我的需要
   你曾經認真研究過各種材質和款式;對於我的興趣你會試著了解,
   挑其中喜歡的跟著學習,不感興趣的你也會願意傾聽;你讓我感受到
   你的認真學習和在情感上的努力,不是沒有其他年輕人想靠近過我,
   但都沒有你的特質。守守~能和你擁有曾經,我真的很感激…」



接下來兩人的晚餐又回復了之前的安靜,
有人本來似有千言萬語想訴,這當下卻明白多言無益,
有人本來還想說一點溫暖的話,但就怕說錯了更傷人心。
不過這是喧鬧的晚餐時段,滿座的餐飲店裡沒有人會察覺這一桌的變化。
下課的學生、聚餐的上班族、乍看都是年輕人的天下,
笑語、歡樂的氣氛充斥著整個空間反而成為兩人的一種壓力。
這無形的氛圍迫使他們低頭專心把飯吃完,
並且相當有默契地決定離開。




「你等下還有事要忙嗎?如果還有點空,願不願意陪我去散散步?」

曹立冬心裡明白,過了今天他們大概也不太有機會能這般獨處,
縱使只是延長那麼一點時間,但能多一點時間對他也是可貴的。



「好哇,我今晚沒班,也沒有別的計畫,那我們兄弟倆就
   散步當運動吧!」




徐徐晚風拂過這略顯污濁的城市,或許是車輛的廢氣,
也可能是地下排水系統所浮現的氣味,
大體來說,那不是一股令人愉悅的味道
往來的人群或許趕著時間沒注意,也許是習慣了這些味兒
大夥對於空氣中迷漫著的都沒什麼反應,
所謂的時尚、流行、光鮮都在這樣的空氣、土壤裡頭晃盪。
兩人有一點漫無目的,就沿著街邊的書店一間一間逛。
最後各自挑了幾本書或雜誌在手上。



「以前這條街的書局可多了,我年輕時的許多書本都是在這裡購得,
   這些年除了偶爾和你來選書之外,多半都讓秘書幫我處理,
   每每來這都感到書局的勢徵,現在的年輕人是否比較不愛閱讀?
   雖然網路的確非常方便、無遠弗屆,但是對於資訊的是非
   和嚴謹度並不足夠,世代真的變了。」



「年輕人啊~哈哈,光是這個詞的定義恐怕就因人而異囉,
   大哥你知道嗎,我這個年紀在十幾歲的人看來已經是大叔了!
   平均來說年輕小朋友的確不太愛看書,不過我們現在買書有
   其他管道,網路書店的價格和便利性都比實體書店強,光是
   
這兩個理由就足以讓太多書局結束營業。網路啊~也不全壞啦,
   至少對同志而言是一個比較方便又快速的同類認識平台。」



「是嗎?我的守守也已經是大叔啦,那麼世道會變
   也是理所當然,時光飛逝,歲月真的一點都不停留,
   我們會走向什麼樣的未來呢?唉…看來當年我的願望許錯了。」



「願望?什麼願望?」



「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天你不是要我許三個願望嗎?我第三個願望
   就是希望你和我能在一起,的確也如願了。但我當時應該多加
   『一輩子』三個字,就不會有後來的分離了。」



「唉呀~大哥,這也很難說,搞不好我當年聽到一輩子反而
   會被嚇跑或拒絕你也不一定啊。」



「不,你一定會答應的!」


「哈~為什麼你這麼有自信啊,老帥哥?」



「因為我當年第一個默許的願望就是希望你答應我第三項請求。」



「好了啦大哥不要感傷,走!陪我去個地方。」

余守業牽起了曹立冬的手,快步走了起來。




「守守怎麼突然想到要來這裡?我們兩個加起來都八十幾歲了
   還來玩小孩子的玩具,真有點害臊哩。」



「哈~看到你今天那種低落情緒,我完全不知道能怎麼幫忙,
   剛好就想到來這裡盪鞦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盪著盪著
   就會想笑,哈哈,你不會嗎?」



「聽你這麼說好像還真的是會想笑呢,肚子裡頭癢癢的~哈哈!」


「對啊大哥你要多笑,放鬆地笑。越長大越是明白人世間有太多
   高牆是我們無法跨越,所以一定要找到讓自已簡單開心的方法,
   以後你一個人沮喪時記得可以來盪鞦韆,這裡是我們相識的最初,
   如今終於又和你走回了原點,只是這一次我們不能一起離開,
   (余守業驟然從鞦韆上跳下來) 大哥請你繼續再盪一會兒,直到
   你可以坦然發笑再走。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一定會!」



余守業說完頭也不回地奔跑離去,留下曹立冬一個人在鞦韆上…
曹立冬依舊前後盪著鞦韆,臉上的微笑很平靜,只是淚水不停地
沿著臉龐滑落。他心裡很清楚余守業為什麼帶他來這裡,他們分手時
對彼此打擊都很大,所以當時只是慌亂地以工作麻痺自己,如今
一切都該徹底放下,心裡確實還有著依戀,但他此刻感到很滿足,
這十年來他沒有愛錯人,相信兩人的心裡都珍惜這十年的點滴…





「嗨!大叔你好,一個人盪鞦韆好玩嗎?可不可以跟你借個火?」

不知何時附近來了一名看似二十歲上下、打扮時髦的年輕人。

曹立冬用袖口揩了揩臉上的殘淚,瞬地跳下鞦韆、拍拍屁股
整了整領帶、習慣性頂了一下眼鏡:


「大叔我不抽煙,所以你要的火我沒有,哈!把鞦韆讓給你玩吧~」


語罷,曹立冬優雅地消失在這都會的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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